打开大学录取通知书,是高考考生们梦想成真的瞬间。同样的,在大洋彼岸的小岛国新加坡,每一年也有一群又一群满怀希望的考生走进考场。如今新加坡已经是重要的商业、金融和文化中心,这个国家拥有着世界上最好的教育系统之一。
2020年PISA对全球15岁学生进行不同能力的抽样测试,新加坡学生在科学、阅读、数学上都是包揽第一。
在近年英国牛津剑桥两大名校招收的外籍留学生来看,有接近五分之一是新加坡学生,这足以可见新加坡教育系统培养出了不少顶尖人才。
△ PISA对全球15岁学生的抽样测试中排名前20的国家地区。图/搜狐
但是,培养出这么厉害学生的系统本质上就是精英教育。整个新加坡社会都奉行着任人唯才的思想,鼓励通过自身努力现实向上流动,层层的考试就是为了选出最优秀的人才。
12岁,小升初。这是新加坡学生面对的第一次大考,也是一个意义不寻常的分水岭。
它决定着学生能去哪种初中学习哪种课程,考得最好的一小撮学生会进入直接不用考升高中考的直通车中学,这些学校的大学升学率高达90%。
分数落后的学生会按小升初成绩从高到低分班,分进初中的快捷源流,普通学术源流和普通技术源流。
此后,每年考试后都会按分数调整分班,最终快捷源流的学生考入高中准备升大学,而普通的两个源流就准备考理工学院或者去ITE职业教育。
一个十二岁孩子面对着的十字路口,他们的人生将由此被分成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,一路上通向高中直升大学,一路则是通向技术职业教育。
这样务实高效、因材施教的分流方式,造就了完全不一样的学习经历、朋友圈还有人生轨迹。
别人都在争取考大学,我们只想着考最好的大学
18岁的Sky,在新加坡其中一间最好的直通车中学读高三,今年年末她的高考就正式开始。六年前,她高分考入直通车中学,直接迈过中考。
直通车中学的学生基本在初一时就立下了考取世界名牌大学的志向。从踏进学校的那一天开始,Sky就觉得自己进入了高三状态。
每天六点半起床,七点半到校,八点开始一天的课程,下午三点半前下课。课程从初中学的八门课,变成高中自选的数学、物理、化学、经济。
在直通车学校内,分班并非按成绩,而只是按选的科目。每个人的下课时间都不一样,朋友也只能约着都下课后课外辅导活动见。在课外辅导活动CCA(类似于国内的社团活动)上,新加坡学生也是拼了命的认真。
因为CCA成绩和每个人的升学档案内的经历有关,不少名校会在录取时候参考社团成绩或者担任的岗位,所以每个人都是像学习一样努力参加社团活动。
△ 社团活动之一垃圾分类回收活动。图/新加坡慈济官网
一般的社团都会在放学后进行,大概每天有两到三个小时训练时间,因为算分所以不能缺席。比如,篮球队的同学会在每晚七点到九点训练,Sky的戏剧队活动时间是五点到七点。
结束活动后,她和同学们会去上不同的补习班。
虽然学校希望学生十点睡觉,但是直通车学校里面的同学都很有危机感,十点睡觉不可能的。补习完一般十一二点,Sky习惯再学一会儿才睡觉,一天大概能睡到六个小时。
她的娱乐,就是周末补习结束后,睡觉前可以在ipad看一两个小时的综艺。
大家都以为进入直通车中学,半只脚就踏进大学了。其实精英中学学生的压力,还是来自父母的期望。
直通车学校里基本都是华人,虽然新加坡学校没有统一的家长会,但是大部分她的同学父母都会私下找老师,定期询问孩子的学习。
“凡事怕输要争第一”的心态,在新加坡华人圈里面尤其极端。谁都不愿意辛辛苦苦小升初考进来,结果高考之后混得不如普通中学的学生。
△ 新加坡国立大学一角。图/微博@新加坡国立大学商学院
所以Sky和她的同学根本就没有把新加坡的大部分学校放在志愿表里面,家里有钱的最低也要考上英国前五。
如果留在本地,那肯定只能去国立大学和南洋理工大学里面的好专业,比如医学、法律、金融等。其他专业都不应该在这一批考生的想法里面。
有这样神仙的志愿,就意味着成绩绩点、课外活动、各种竞赛一个都不能少。学习不拼命,哪能对得起深夜在补习班接自己的父母。
不过成绩再好,那个人心里想的总是“能多学一点,就再多学一点。”
在考大学这条桥面前,即使是最优秀的那批学生,也不敢掉以轻心,他们不仅要考大学,还要考最好的大学、最赚钱的专业。
他们像是在中学金字塔最顶层站着的人,时刻都要比别人更努力,才能不断往上的同龄人竞争里,保住自己站着的那一小片位置。
“在普通班,我交不到学霸朋友”
在顶尖的终究是少数人,大部分在金字塔中间还有下层的人,认为分流分班对于他们来说是残酷无情的。
被分到普通学术或普通技术班的他们,大部分时间都要承受更大的压力。有数据显示,初一过后,从普通技术升到普通学术班的学生只有约6%,初三过后更是基本没有。
而且他们能深深感受到分流带来的阶层等级。去年有一部纪录片《Regardless of Class 》,就请了来自直通车或者快捷源流、普通学术、普通技术三个不同课程的13到18岁学生坐在一起对话。
△ 纪录片《Regardless of Class 》学生在会谈。
普通学术班的长发女生脸上没有表情,语气压抑说,“我通常不和快捷源流班的学生来往,他们通常看不起我们,觉得我们是笨蛋,所以很少和我们说话。”
“这次谈话令我感觉很不舒服,他们(快捷源流班的学生)说话都和我很不一样。”上普通技术班的男生更是觉得无法融入快捷源流班同学的对话里面,因为他们讲的英语更加流利,在他们讨论的话题里面自己根本插不上嘴。
△ 纪录片《Regardless of Class 》中学生的自白。
渐渐地,他也和本来认识的好朋友因为分流后学的课程不同,变得无话可说。在教会初中普通学术班读初三的Madeline,也没有在快捷源流班的朋友。她感觉他们说话就像在打辩论赛一样,又快又听不明白,还是普通学术的同学和她更聊得来。
“我们和快捷源流上的课程不一样,上学的时候我不愿意把自己普通学术的课本拿着手里。这样会让别人知道我就是学习不够好,不够聪明。” 读普通学术班,对于出生在华人后代家庭的她,是一种难以启齿的羞耻。
△ 普通学术班的同学在上实验课。图/Presbyterian High School官网
“如果家庭聚会亲戚见面聊天,他们不能理解为什么我是华人,数学却很差。表姐表哥都考上了大学,如果我说我是普通学术班的,就间接说我以后就考不上大学,比不过表姐表哥。”
其实,Madeline很喜欢文学,语言科成绩都有B以上,英语可能还比一部分同龄人要好,但是数学却一直都不及格。
所以在以总分为参考的考试系统里面,她因为偏科无法升入快捷源流班。
△ Madeline描述父母对她的期望的时候,脸上流露出很焦虑的表情。
“从小学六年级没有考好开始,每次考试都让我很害怕,害怕自己这次也没有考好。初一初二时,爸妈经常盼望着我可以期末考突然很高分,升上快捷源流班就可以去考高中。到了今年,这个幻想已经破灭了。”
于是Madeline的父母“退了一步”,他们希望女儿考上前三的理工学院,这样才有机会进大学。就算要复读也不可以去ITE(技术学校),那样就真是世界末日了。就像大部分高考分数一般的考生填志愿一样,父母希望Madeline考上自己分数段里面最好的选项:理工学院。
△ 南洋理工学院一角。图/Wikipedia
在理工学院里面,她可以去读自己喜欢的艺术设计课程。但是,父母更希望她能学习商务管理、或者旅游酒店业的培训课程,这样还没有毕业就会有合作的公司抢着要人。
今年她正在准备初四N水准考试。通过这一次考试她才有机会参加中考,和快捷源流班的学生争夺进入高中、理工学院的机会。
按2017年的统计数据,大约有77%的普通学术班学生能通过测试进入初五,备考中考。父母担心她学习情况,平日里都不允许她使用手机、看电视。
只有在周末,她才能在补习数学之后,和朋友出去玩。
难道只有上大学,才有好的出路吗
在精英教育的分叉路口,那些选择了或者被迫选择职业教育的人,难道就再也没有上升机会了吗?
Francis出生在一个多文化家庭,她的爸爸是马来人,妈妈是混血儿,因为外婆是华人,她会说流利的华语,但在家里是用英文沟通。
她说自己的初中和很多学习不拔尖的人一样,在普通学术班里面混日子,但是她觉得如果她升入快捷源流班,她的日子就会马上变得不好过。
因为在普通学术班,她永远成绩都在上游,老师教得不快,她觉得这样她对自己学习更有自信。初中五年过去后,当时因为对生物感兴趣,她考进了南洋理工学院,修读口腔健康课程。
在读期间,她感觉在理工的课程与大学无太大差异,还读了大学会提供部分社会科学课程,比如社会学、基础化学、微生物学等。她还提早在合作的实习项目中体验了职场,认定了公共卫生这一领域就是她终生的目标。
△ 理工学院牙医课程的宣传手册。图/理工学院官网
毕业后她得到了牙医协会的相关牌照,进入医院的口腔科工作,协助牙医负责判断牙齿健康、进行简单的补牙洗牙等工作。
她认为作为持有理工学院证书的毕业生,最大的缺点就是起薪会比大学毕业生低,刚开始的时候,她一个月起薪是大约两千新币(约八千多人民币),但是大学护理系毕业生起薪可以达到三千到四千新币。
所以学院也鼓励毕业生继续边工作边进修、或者到大学考取一个学位。在她看来每一条道路都会通向大学和职场,只是走得快一些或者慢一些而已。
新加坡不少私立大学提供半工半读课程,她曾经的班级里有一半的同学都在半工半读继续学业,白天在医院上班,晚上回到学校去听课。
他们认为一边积累工作经验,一边继续教育是很实惠的——在拥有技术的同时,又能获得一个学位。
还有不少考不上公立大学的同学,会选择申请出国,或者去外国院校来新加坡建立的分校。
△ 澳大利亚科廷大学新加坡校区。图/科廷大学新加坡校区
2017年,Francis抱着对公共卫生领域的学习兴趣,决定重新回到学校,申请了国立大学的社会工作系。但是对于她来说,一个大学的学位,不只是薪酬的提高,还是拓宽自己在公共健康领域就业的可能。
△ 理工学院中学生研讨活动。图/理工学院官网
对于残酷的分流系统,她个人觉得社会上大众对学业成绩的过分追求是很危险的,而成功不应该只有学业成绩一个指标。
Francis的例子,不仅仅只是个例,很多当年初中没有考进快捷班的人,在网上发起“生命不止分数”(Life beyond grades.)的活动,纷纷晒出自己曾经小学毕业分数。
他们的目的便是激励没有进入快捷班的同学不要放弃学业,要在学习中找到自己感兴趣的方向,不要盲目听从分数第一的言论而失去信心。
其实分流系统的一大目标,希望每位学生都可以对自己充满自信,明白学习是为自己而学。
只是在家长的传统观念下,考名校最快速度考取大学学位,人生才会通向成功。但是在新加坡条条道路通职场通大学的教育体系下,职业教育并不代表与大学无缘,只是通过职业教育再考回大学会需要更长时间。
而成功的快慢,是不应该比较的。不少在游戏、编程、艺术设计、摄影绘图、机械工程等行业工作的人都上网分享自己的故事,他们多数在初中都被分到普通技术班,是被定义成不听话、爱捣乱的坏孩子。
△ 理工学院的乐队在学校里路演。图/理工学院官网
静静地做题听课确实不适合他们,所以普通技术宽松的课程,允许他们还没有进入大专就尝试了设计游戏、摄影拍片、修理电器等课程,寻找适合自己的就业方向。
在他们看来,如果是想继续进修,就算是二十岁、二十五岁时才能考入理工学院或者大学也是没有问题的。
延续了将近50年的教育分流制度,在小升初后就用成绩把初一的孩子分成三六九等,只要不是精英班快捷班,身上就带着一个不够聪明的牌子。在追求平等教育的新加坡,这项制度被诟病已久。
从2024年起,按总分来决定分班的制度会改成按选的科目的难度来分班。这样像Madeline一样有特长科目的学生,就不用忌讳自己的课本和别人不一样。
不过,选拔精英的模式不可能完全消失。对于家长们来说,它可能只是换了个外壳——到时候就不是要抢着让孩子读精英班,而是要让他们每一科都进到最高难度的那个班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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